崔循却选择了铤而走险,拿自己当诱饵,引得本来收缩回防的江夏王上钩。
最后以自己重伤为代价,换来了这场酣畅淋漓的大捷。
湘州上下喜出望外。要知道早前晏游昏迷, 江夏大军势如破竹攻入湘州时, 不少人连遗言都想好了,又有谁能料到会有如此喜讯?
这几日进入官署人各个眉开眼笑, 唯有提及崔少师的病时, 才会收敛笑意,适时露出唏嘘怅然的神情。
崔循伤得厉害。
那一箭贯穿胸膛, 唯一值得庆幸的,是未曾伤及心脉。
医师小心翼翼取下箭矢,不知用了多少伤药才险伶伶地止了血,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数日不退的高热,几乎叫人担忧他再也醒不过来。
“百密一疏。”与晏游颇有交情的属官提及此事,同他感慨,“崔少师这样算无遗策的人,也有失手之时……”
晏游却摇头:“不是什么百密一疏。”
在旁人眼中,崔循这是失之急切。但晏游心知肚明,崔循必然知道此举须得承担多大的风险,只是权衡过,甘愿为萧窈冒这个险罢了。
崔循那日说得斩钉截铁,信萧窈能料理建邺事端。可世上本无万无一失之事,他承担不起那个“万一”,所以宁愿自己以身涉险。
纵远隔千山万水,难以企及,也要用这场大捷为萧窈添一笔筹码。
因着崔循与萧窈的亲事,晏游曾对他颇有微词,如今见他为萧窈做到这般地步,一时倒真是无可苛责。只再三吩咐医师,必得将崔少师给救回来。
高热逐渐褪去,崔循终于自昏迷中醒来时,守在榻旁伺候的松风虽没到喜极而泣的地步,但也红了眼。待医师诊过脉,确准自家公子脱离险境,悬了几日的心才终于放下来。
松风奉上药,三言两语讲了江夏溃败之事。
崔循饮茶似的,喝着苦涩的药汁,撩起眼皮瞥他一眼。
松风愣了愣,随即道:“湘州大捷的消息当日便令人报去京都,依着吩咐,半句没提您受伤的消息。”
崔循缓缓道:“湘州既定,余下诸事他们自能料理,是该回京了。”
他声音不复以往清冷,沙哑中透着无力,便是丝毫不通医理的人也能看出他的虚弱。
松风欲言又止。医师却着实没见过这样的病人,咳了声,提醒道:“大人伤得这般严重,纵止了血、退了热,若不好好将养,极易损耗元气,以致身体亏损……”
崔循射猎广泛,也看过些医书,知晓此话并非危言耸听。他垂眼思忖片刻,问道:“建邺可有消息传来?”
松风立时道:“应是在这一两日。”
他跟在崔循身边这么些年,知晓自家公子想问什么,又笑道:“家书必是随着朝中论功行赏的旨意一同送来的。夫人知您率军大败江夏王,不知要多高兴呢!”
医师才调好伤药,正要上前,却只见这位方才得知敌军已溃败都八风不动的贵人,竟因这句话露出些许笑意。
如霜似雪般冷峻的面容温和许多。
“若只是高兴,也就罢了,只怕她又要饮酒。”崔循似是无奈地轻叹了口气,却又透着些微亲昵。
叫人一听便知夫妻感情甚笃。
医师又咳了声,上前道:“小人为您换药。”
崔循颔首,眼中那点温情转瞬即逝。
与那日血流不止的惨状想必,伤势已有好转,但看起来依旧触目惊心。
医师原以为,养尊处优的士族自是不能同那些战场上摸爬滚打的粗人相比,想是受不得疼,换药时便格外小心仔细。结果却见面前这位眉头都没皱一下,亦不回避,径直打量自己身上的伤处。
“您这几日须得卧床修养,务必时时留意,莫要牵扯伤处……”医师语重心长叮嘱。
崔循眼都没抬,一旁的松风忙不迭应着。
医师换完药,重新包扎妥当。松风上前,小心翼翼服侍他穿好中衣。
崔循苏醒的消息传开,从晏游、管越溪,至这些时日与他打过交道的属官,纷纷前来探望。
自来到湘州后,崔循便肉眼可见清瘦许多,这几日病重昏迷不醒,整个人又瘦了不少。苍白的肌肤与中衣同色,乌油油的墨发散下,平添了几分脆弱,愈发衬出他清隽俊秀的容色。
但偏偏神色寡淡,透着些许不耐。
前来问候的客人便都能看出来,崔少师不耐烦应酬,寒暄两句后立时起身告辞。
饶是如此,也有半日光景耗在其上。
崔循手中把玩着粒红豆,隔窗看了眼天色,吩咐道:“无论谁再来,都打发了。”
松风满口应下。
他又服侍着崔循服了药,正欲放下床帐退下,却听门外传来不同寻常的动静。
似是有人来访,被拦下,正争辩解释。
松风没料到竟有人敢在此造次,立时出门查看情况。
此时天色已晚,待他借着灯笼看清来人模样,原本到了嘴边的问责卡在那里,结结巴巴,一时竟没顾得上行礼。
“何人在外?”崔循问了句。听到紧促的脚步声,皱了皱眉,撩起眼皮看去。
随即也愣在那里。
是萧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