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认得萧窈的字迹,也能看出来是南华经第一卷开篇。
只是没料到会是谢昭带给自己。
但转念一想,萧窈几乎每日都会到知春堂练琴,她这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,会同谢昭提及此事也是情理之中。
论及远近亲疏,他才是又远又疏的那个。
“琢玉对公主还是太过严苛,”谢昭道,“上巳日,便是多饮几杯酒也是情有可原。”
崔循折了信封,缓缓道:“你若见过她醉后言行无状,便不会这样想了。”
谢昭微怔,指尖轻轻碾过衣袖,复又笑道:“上巳那日是我疏忽,若是照看好公主,也不至于此。”
“她自有侍女照看。”崔循道,“你与公主虽同拜在松月门下,算是师兄妹,却终究男女有别,往来过密难免招致非议。”
“你纵不顾惜自身,也该为公主思量。”
“琢玉此言有理。”谢昭收敛了笑意,“待秦淮宴后,我欲烦请祖父向圣上提亲。”
仲夏时节的秦淮夜宴,是建邺士族的盛会,今年恰该谢家筹备。而今谢氏上下皆已忙碌起来,力求将此宴办得尽善尽美。
便是有什么事,只要不是十万火急,大都会往后放一放。
故而谢昭此举并无不妥。
两人相识数年,算得上好友,这样的大事提一句也正常。
崔循在信件封口处落下泥封,眼皮都没抬,片刻后开口道:“随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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萧窈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,依旧每日练琴、整理书稿。
也会去学宫的藏书楼逛一圈,从浩如烟海的藏书中,挑几册能够看下去、不犯困的。
谢昭带走经文,没再同她提过。
如果不是这日为着文稿来澄心堂讨教,恰撞见崔循与尧庄议事,她怕是就彻底将此抛之脑后了。
有些时日未见,崔循清瘦了些。
素色衣袍,腰系青玉带钩,眉目冷淡,愈发像是春风吹不化的冰雪。
他面前放着一叠书稿,粗略扫过看不真切内容,只能辨出这是极为便宜的竹下纸,其上字迹端正
有力。
对面的尧庄却是眉头微皱,未开口先叹气。
“此人的文章你已看过,实是有真才实学者,”尧庄道,“他这样的出身,至此地步,殊为不易。”
崔循颔首认同,却道:“可您先前已经拟定十位得入学宫的学子,名册也已经递交圣上过目、首肯。”
尧庄自然知晓此事,也听出崔循的用意,无奈道:“当真无法破例,容他入学?”
崔循平静道:“多有不便。”
尧庄便不再多言,只是视线落在那粗劣的竹纸上时,依旧难掩惋惜之色。
他素有惜才之心,若非如此,这些年也不会收许多弟子。
“居士若无别事,我也该回去……”
见崔循对此熟视无睹,自顾自起身告辞,萧窈没忍住上前打岔:“只是添一人,也不成吗?”
她听着对话在心中猜了个大概,想了想,又补充道:“又或是不令他占入学的名额,寻个学宫的差事,令人留下来也成。”
“能得师父看中,说不准比某些个助教还要强些。”
她倒不是信口开河。
虽说来学宫当差的人经谢昭的手筛过一轮,但时下朝中风气使然,怕是挑遍了,也不可能凑出这么些有真才实学的人。
其中或多或少,总有凑数的。
她带着些期待看向崔循,只觉此事于他而言,应当并不难办。
崔循淡淡看她一眼:“不成。”
萧窈欲与他争辩,被尧庄出言拦下,“莫要为难崔少卿。”
萧窈明面上老老实实地应下来,在崔循离开之后,寻了个借口追上他的脚步。
原想着先问问崔翁身体如何,想起那日在别院的经历,又实在对这老狐狸没什么关心之意,便只问道:“先前罚我抄的经,你可看过了?”
“不曾。”崔循停住脚步,波澜不惊道,“经文原也不必予我。只要公主长了记性,今后不再犯,便足够了。”
萧窈微微瞪大了眼,被噎得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。
见崔循要走,也顾不得兜圈子,下意识追问:“那方才之事,为何不能通融?”
“允寒门子弟入学宫,已是莫大的让步,没有得寸进尺的道理。公主应该明白才对。”
他似是在说此事,又似是不止如此,意有所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