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忙着看寒门子弟递来的文章,有时也会亲自见人,以从中挑选第一批得以入学宫的弟子。
偶得闲暇,也会指点萧窈的琴。
但更多时候,教她的还是谢昭。
萧窈终于得以好好看了名琴“观山海”,经谢昭首肯,还试着弹了支简单的曲子。
琴自然是好琴,只是于她而言并不那么趁手。
谢过后,她不合时宜地想起曾经在幽篁居里见过的那张绿绮琴,盘算着叫小六想法子打听打听,若是没那么贵,买回来也不是不成。
不练琴时,萧窈则开始为师父整理他这些年的游记手稿。
尧庄这些年云游四海,见多识广,积攒下不少书稿、字画,原打算上了年纪不便出行时慢慢整理,也是慰藉。
却不料临到老得偿夙愿,领了太学祭酒一职,再不得闲。
见萧窈无事,又对这些极感兴趣,便将整整两箱书稿都给了她。
尧庄的游记中既有无限山水美景,亦有各地风土民情,甚至一些唯有当地流传的志怪故事,极为丰富多彩。
萧窈难得遇到看得进去的东西,乐此不疲。
但这些书稿并没那么好打理,且不提偶有字迹极为凌乱之处,有些特有的词,她压根不知是有什么典故,又或是旁的什么。
只好一一记下,见缝插针趁着师父空闲时询问。
这日晌午,萧窈照例抱着书稿来问,却扑了个空。
分明来时日光正好,回去时走到半路,竟淅淅沥沥下起小雨。
春日的雨大都不会太过凶猛,她也没着急,只将书稿揣在袖中。
途径桃林时,见枝头一簇花开得正好,便想顺路摘回去供在书案一角赏玩,奈何身量矮了些,踮脚也没够得着。
“愿为公主效劳。”稍显拘谨的声音自身后响起。
萧窈回身时衣袖带过桃枝,雨水洒了半脸,稍显狼狈地颔首问候:“郎君怎会在此?”
崔韶慌了一瞬,结结巴巴解释:“长兄今日来此商议上巳春禊,我想进学宫藏书楼一观,便随他前来,不意能在此处得见公主……”
萧窈眨了眨仿佛溅入雨水的眼,嘟囔道:“难怪我今日来寻师父,并没见着人,原来是你兄长来了。”
等视线清晰后,指了指远处:“你若要去藏书楼,在那边。”
崔韶道了声谢,迟疑片刻,大着胆子问:“公主方才是想折这枝桃花吗?”
萧窈点点头:“是。”
话音刚落,崔韶已折下新开的花枝,送到她眼前。
桃花上沾着细蒙蒙的雨水,粉白两色,温柔美丽。
萧窈隔着花枝打量崔韶。
单论相貌,他与崔循是有那么三分相似的,只是气质天差地别,尤其是那双眼。
便是杀了崔循,恐怕他也不可能这样望着她,眼眸温润得犹如春雨,脸都快比桃花还要红了。
少年人的心思当真写在脸上。
萧窈接过花枝,并未久留,也道了声谢便离开了。
她未曾见到师父,原本打算往藏书楼去一趟,看看能否寻到有用的书自己查一查的。
知晓崔韶要去后,便改了主意。
溜溜达达地沿着清溪往上游去。
是回行宫的路,也会途经澄心堂。
澄心堂临水而筑,是用来清谈、议事的屋舍。这时节,周遭大片杏花开得正盛,间或有花瓣落入溪中,随水而下。
雨势渐紧,鬓发逐渐被细密的雨水润湿,细密的眼睫上也沾了雨水。
萧窈终于开始后悔没跟书童要把伞,及至拐过小路口,瞥见撑着伞的熟悉身影,忙开口唤了句“崔少卿”。
朦胧烟雨中,青灰色的身形一顿。
崔循来学宫时,极少穿那身朱衣。
他回过身,因离得远了些,隔着细雨更看不真切神情。
萧窈生恐雨水打湿书稿,拢着衣袖,踩着稍显滑腻的鹅卵石小径赶上崔循时,终于得以喘了口气:“借你的伞,捎我半路。”
崔循声音清冷:“好。”
萧窈拂去肩头不知何时沾的一片桃花,躲在崔循伞下,听着雨水落在油纸上的声响,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身上。
肌肤如玉,眉眼如墨。
犹如一幅写意山水,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气质。
他眼睫始终低垂着,克制守礼地落在前路上,并没多看她一眼。
如果上回见面时只是有所预感,萧窈这回已经可以确准,崔循是打算跟自己彻底划清界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