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'墓室中央隆起了一个黑石小圆丘,看来便是陵墓。陵墓旁边搁着一个生锈的藏宝箱,装着骸骨、珠宝和剑。驼背女祭司领我们到一个正立方体的黑石墓冢,那就是餐桌。然后,我们在一张有如墓碑、背后蛛网攀结的黑石椅子上坐了下来。这时,一个作祭司打扮的男服务生如鬼魅般贴着墙缩头缩脑地走来,丢给我们一张蝙蝠形状的黑底红字菜单,一脸寒霜地问我和大熊:“点什么菜?”在这里工作有个好处,就是不需要对客人笑。我们就着壁上火炬的微光看菜单。我点了“古墓飞尸”。那是石头烤鸡翅膀。大熊点的“死亡沼泽”是墨鱼汁煮天使面。我们又各自要了一杯“古墓血饮”,那是红莓冰。祭司腰间那个半月形的金属块原来是点火器,男祭司用它来点亮了我们墓冢上那个灰色蛛网烛台。“你为什么由得鹦鹉在屋里乱飞?”我问大熊。“皮皮喜欢自由。”他笑笑说。“它是什么鹦鹉?”“葵花。”他回答说。这时,我们要的“古墓血饮”来了,装在一个瞪眼猫头鹰形状的银杯子里,颜色鲜红如血。我啜了一口。味道倒也不错。我舐了舐嘴边的红莓汁,问大熊:“皮皮会说话吗?”他摇了摇头。我读过那本《如何令你的鹦鹉聪明十倍》,原来,并不是每一种鹦鹉都会说话。但是,葵花鹦鹉一般都会说话。大熊啜了一口“血饮”。说:“皮皮是聋的。”“聋的?”我怔了一下,问大熊, “那你为什么会买它?”“是买回来才知道的,受骗了。”“你为什么不退回去?”“退了回去,別的客人知道它是聋的,没有人会要它。”大熊说,然后又说, “皮皮其实很聪明。”“你怎样发现它是聋的?”“我教它说话教了三个月,每一次,它都拼命想说出来,却什么也说不出来,只是可怜巴巴地望着我,嗄嗄嗄地叫。于是,有一天,我对着它的耳朵大叫一声,它竟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。后来我带它去看兽医,兽医说它是聋的。”“会不会就是你那一声大叫把它的耳膜震裂了?”我说。“不会吧?”他傻气地愣了一下。“你觉不觉得这个古墓好像阴风阵阵?你冷不冷?”我问他说。喝了半杯“古墓血饮”的我,手臂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。大熊摇了摇头。“那么,你的羊毛衫借我。”我说。“呃?这件?”他迟疑了一下。“要是我明天感冒,没法跟你见面,便没法给你提示了。”他只好乖乖把毛衫脱下来给我。我把他的毛衫套在身上,虽然松垮垮的,却还留着他的余温。我的身体暖和多了。“对了,你说过给我提示。”大熊期待的眼睛望着我。“菜来了,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呢。”我岔开话题。一个脸色异常苍白,挂着两个黑眼圈,好像昏死了四百年,刚刚尸变的男祭司把我们的菜端来。“古墓飞尸”盛在一个深口石碗里,飘着古人用来驱鬼的蒜香。“死亡沼泽”盛在一个浅口大碗里,浓浓的墨鱼汁比我和大熊的头发还要黑。大熊把那个蛛网烛台拿起来。一朵蓝焰在他眼前飘摇。“你干嘛?”我问他。他皱着眉说: “我看不清楚自己吃的是什么。”然后,他就着烛光研究他那盘墨鱼面。“你根本不会看得清楚,谁要你叫这个‘死亡沼泽?”’我没好气地说。他只好把烛台放下,不理那么多,用叉把面条叉起来塞进口里。“你为什么会住在男童院里?”我一边吃一边问大熊。“我爸爸是院长。”他说。“那么,你是在男童院长大的喽?”大熊点点头。“但是,他们不都是问题少年吗?”我问他。“他们本质并不坏。”他说。“那么,你在院里是不是有很多朋友?”“院童不会在院里一直住下去的,跟我最要好的那几个已经离开了。他们有的继续读书,有的在理发店当学徒。”“就是那个山鸡箭猪吗?”“山鸡箭猪?”他怔了怔。“帮你做头发的那个,他的头发不是一根根竖起来吗?”我用手在头上比着。“呃。他叫阿朱,姓朱的朱。”大熊低着头,一边吃面一边说。我悄悄望着他,突然明白大熊为什么那么重视朋友,甚至愿意为朋友吃亏。他的成长跟別人不一样。院长的儿子跟院童要成为朋友,大家都要掏出心窝才可以吧?“你是独生子吧?”我问他。“你怎么知道?”“我能够嗅出那种气味来。”我说。“什么气味?”大熊好奇地望着我。“秘密。”我眨了眨眼睛说。与其说是秘密,倒不如说,那个也是我的愿望。十六岁的爱情,都会在对方身上努力找出共通点,把小小一个共通点放大、放大、再放大,直到无限大,然后兴奋地跟对方说: “我们多么相似!”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別的独生子似的。“你也是独生儿吗?”大熊问我。“本来不是。”我说。“什么叫本来不是?”他怔了一下。“我原本是双胞胎,有一个比我早七分钟出生的姊姊,但她出生不久就夭折了。我常常想,要是她没死。这个世界上便有两个我,长得一模一样,她可以代替我去上学和考试。但是,长大之后,我们会过着不一样的人生,大家喜欢的男生也许不一样。我有时觉得,她好像还在我身边,并没有死。她甚至会跟我聊天。“我告诉大熊。大熊很同情地看着我,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才好。我咯咯地笑了起来,说:“骗你的!”受骗的他露出尴尬的神情。他真的太容易相信別人了。“我跟你一样,是独生孩子,所以我能够嗅出谁是同类。至于怎样嗅出来,可是我的秘密。”我朝他笑笑说。我拥抱着那个“秘密”,把面前那盘“古墓飞尸”吃光。第一次约会的女孩,实在不该吃这么多。从“古墓”出来,星星已经在头顶了。我肚子撑得饱饱的,嘴唇给红莓汁染得红彤彤。大熊的嘴唇却是黑色的,都是墨鱼汁的缘故。我在点点星光下读着手里的两张优惠券,一边定一边说:“真好,还送集团旗下另一家餐厅的优惠券呢,我们明天去这一家试试吧。”我转头跟大熊挥挥手,说:“明天记着准时在小公园见,再见了。”“呃,你还没给我提示。”他追着我问。“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鸡呢?”我说。他等着我说下去。当他发觉我嘴巴没动,他失望地问我:“这就是提示?”我点了两下头,甩着手里的布包,跟他说:“明天见。” ', ' 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