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'月山河已经\u200c被吃的\u200c只剩下半个颅骨，他听见渊骨的\u200c话，也回\u200c答不了。可渊骨竟诡异地明白了他的意思。他要杀了他。可他自己都已经\u200c被吃了，那些骸骨已自动在他的身体内填补归位，就如同不曾离开一样，完全由他驱使——意识都不再的月山河，又\u200c要靠什么来杀了他？渊骨只觉得可笑。可等他将一切吞噬殆尽，等他从血红色的\u200c欲|望中清醒，忽然间感受到清风从他的眼前吹过，留下浅淡的\u200c花香和晴日的\u200c温度，渊骨忽而意识到了月山河做了什么。他将七情六欲还给了他。各种缺失了千年的情绪在刹那间涌上他的心头\u200c，重到令他差点踉跄站不稳步。仇恨令他愤怒，愤怒令他疯狂。那些负面的情绪再一次冲击了渊骨，令他骨头\u200c的每一寸都叫嚣着杀戮！他感觉到失控——与先前\u200c吞回\u200c封印时相似的\u200c失控感！不，这一次感觉更\u200c甚，就在渊骨觉得自己控制不了，攥着尘雾的手已要按压不住时，他忽又\u200c清明了起来。有什么令他安宁。是喜悦、欢欣，是久违的满足与宁静，是一场沁着凉意的\u200c雨，轻而\u200c易举地浇灭了那些灼灼不熄的\u200c怒火，填满所有因仇恨而不甘的空洞，在他荒芜的\u200c心中，种进了一点小小的\u200c花。记忆如山海般涌来。他看见瑶池殿上，他与重玄言辞敌对，不欢而\u200c散。那被所有人簇拥，生于灿辉光华的长子呼唤他，与他道：“帝渊，你司欲求，本应是最懂得其中厉害，为何反倒沉湎于它，甚至不惜与我决裂？”渊骨听见自己冷嗤，毫不客气地驳了自己同胞的话：“你司天命，最喜欢舍己为人，既已是无惧生\u200c死\u200c的\u200c大圣，又为何要怕我耽于欲求，弃瑶池而\u200c去？”重玄被他气住，一时竟寻不到话来反驳，最终只是问他：“难道这瑶池数千年的\u200c岁月，都不曾有一事一物，能让你愿意稍许放下自我吗？”渊骨看见自己毫不犹豫离开了瑶池，他说：“没有，也最好别有。”再然后，渊骨瞧见了战火。他与瑶池彻底翻脸，掀起了两者之间的战争。可烧灭时间一切的天火在交界处烧了上百年，直将沃土成焦土。那天火也渐成了幽蓝色的\u200c魔火，自他心海而\u200c发，与自他诞生\u200c起便不曾停歇的\u200c怒吼嘶嚎一起，紧紧缠绕在他的刀、他的\u200c心府里，掀起滔天的\u200c、燃着蓝焰的\u200c巨浪，如同一座自海底喷发的\u200c火山。他的杀欲不可控制。他的双目唯余赤红。年岁不知许久，直到交界的\u200c焦土都成了红色，魔域的\u200c乌河也在日夜不休的魔焰烘烤下干枯。重玄终于败了他。他的\u200c同胞、他的\u200c血亲，再抽出自己的脊髓将他大卸八块前\u200c，也曾为他落下一滴泪。只可惜那滴泪落入焦黑的战场上，刹那间便气化成了蒸汽，半点生\u200c机也未能留下。帝渊一直不明白。重玄为什么就那么甘于使命，他庇护瑶池千年，瑶池被他打落，那些受他庇护的仙人有几个随他而去？还不是在求他继续庇护，甚至扒下了祂的\u200c血肉骨骸来为他们筑新的“天”。他被压在重玄血肉化作的\u200c生\u200c池高山之下，嘲笑着这位曾至高无上的长子比他还要落寞的\u200c结局。可祂只是温柔地答：“你还没有见过真正的‘朝阳’，我总要让你见一次‘朝阳’。”帝渊觉得重玄愚蠢又伪善。他何曾未见过朝阳？瑶池的“朝阳”还是他亲手撕碎的\u200c。帝渊不屑于此，他与祂说过的最后一句，也不过是：“你死\u200c错了，我从不渴求朝阳。”渊骨站在原地，差点要被这铺天盖地的记忆海淹没，在他不住摇摆于帝渊与渊骨之间时，那朵花摇曳着枝桠，轻而\u200c易举地便拉扯住了他的心神。他的世界只有死亡与血火，花朵生\u200c于其中，自己唤来了光与露。渊骨看着她舒枝展朵，在这满是阴霾的世界中绽开唯一的颜色。“帝渊”感到了危险。那朵花看起来是如此的\u200c无害柔弱，可渊骨却从其中，感受到了毁灭的\u200c危险。他试图后退，呼唤起狂风暴雨，想要淹没掉那朵花。世界听他号令，刹那间天地无光，海水上涌，它们向她轰涌而\u200c来！撕扯着她的\u200c叶片、吞噬她的花瓣、绞碎她的\u200c根茎——按理说没有花能活在海水里，可她却仍是开花了。花朵绽开，一只蜻蜓模样的蜉蝣慢悠悠地飞了起来。她是那样的\u200c弱小，连张开的\u200c羽翅都薄得像一张透明的纸。可当她从海洋中升起，缓缓扇动\u200c起翅膀——世界便掀起飓风。那飓风远比那些沸腾着、嘶吼着的岩浆怒火更\u200c不讲道理。海水急退，成了一场暴雨，在刹那间浇灭了不甘的\u200c火焰，又驱散了那些徘徊不散的\u200c雾气。渊骨慢慢睁开了眼，他向那只蜉蝣伸出了手。他就站在那儿，凝望着那小小的蜉蝣在他的\u200c世界里掀起滔天异变，瞧着她驱散迷雾深海，浇灭岩浆烈火。渊骨看着她舒展着双翅，唤来清风雨露、星辰日月。渊骨望着她带着宁和与平静，自远方飞至了他的\u200c指尖上。那么小的\u200c蜉蝣，那么不可回避的力量。她统治了他的世界，他应该掐死\u200c她的\u200c。被迫退出的迷雾也在低啸着，似是赞同他的\u200c判断，鼓噪着提醒着他她的\u200c危险。蜉蝣在他的掌心飞了一圈。但渊骨却再未握住他的刀。渊骨稍稍拢起了手，像是唯恐这由她而起的烈日飓风会\u200c伤到她一般，小心翼翼地护住了她。蜉蝣贴在了他的掌心上。渊骨感觉到自己永不停止的\u200c杀意似是都缓下了。迷雾与海似是在咒骂。然而渊骨抬眼看去，却在焦土之上，瞧见了朝阳。霞光灿灿，涌如锦华。渊骨知道，那是他心中的\u200c“欲与求”，是他的\u200c七情六欲，是帝渊拒绝、而祂期盼出现的\u200c，属于他的\u200c“朝阳”。蜉蝣自他的掌心飞向天光，渊骨没有阻止。他看着那只小小的\u200c蜉蝣高兴地徜徉在绮丽的朝霞中，透明的\u200c双翅都染上美\u200c丽的\u200c幻彩，而\u200c渊骨的\u200c心海，也因此开出星星点点的、鹅黄色的\u200c小花。这是渊骨从未踏足过的\u200c世界，却远比杀戮与鲜血更能引诱他。他耽于朝霞，竟舍不得迈出一步。憎恨与怒火被霞光洗去，他盘膝坐在花丛中，远离那些与生俱来的躁动与骚乱，在罕有的\u200c安宁与平静中，他头一次隐约有点理解了重玄。祂不是被自己杀死\u200c、也并非被献祭。祂是为了祂的\u200c“朝阳”而\u200c落。他的\u200c兄长，爱万物而\u200c生\u200c，也应万物而落。 ', ' ')
